据宋桥说,李群是京州南边儿仙阳城的大户人家,因为瘟疫的缘故举家迁往京城投亲,他受天下镖局的嘱托,亲自前往护送。
当然,他说得肯定不完全是实话,就李群的气质以及他搭乘的马车而言,他绝对不止是“大户人家”这么简单。
不过,走镖有走镖的规矩,燕云霆他们毕竟是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,也不能完全透底儿。
燕云霆三人坐在马车顶,正巧与镖队是同路,就打算一起进京。宋桥和李群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,毕竟他们三人武力高超,跟着一起走镖也能大大提高保障。
“咕噜咕噜……”白荣猛灌下几口酒,将酒袋丢还给马背上的宋桥,问道:“宋老哥,这年头还敢出来走镖的,怕也只有你了吧?”
宋桥也灌了一口酒,叹道:“是啊,整个天下镖局就我一人敢接这档子活儿,但绝不是因为兄弟我胆子大,无奈家里还有三个娃儿要养,婆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呢,这年头想让老婆孩子吃口饱饭,就得拿命去拼!”
说完,他愁得又灌了几口酒。
“你也不过就四个娃儿嘛,不瞒你说,我们燕兄家里还有三十个婆娘要养哩!”白荣拍着燕云霆的肩膀说笑道。
“哦?那燕兄弟可就太厉害了!宋某佩服佩服!”宋桥发自内心地冲燕云霆竖了个大拇指。
“别听他娘的瞎说!”燕云霆拍开白荣的手,又问道:“这么说来宋镖头家住京城里了?”
宋桥说道:“是啊,在京城里有那么两间破屋遮风挡雨。”
“瘟疫爆发之后,京城的光景如何?”燕云霆问道。
宋桥叹道:“说好那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,自从京城设立封界后,便几乎阻断了与外界的来往,很多物资都流通不进来,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——不过好在咱京州地大物博,又有公输家的机关术协作,至少生命安全这方面有所保障。”
燕云霆的计划便是,去京城找公输家租借一架木鸢,改用飞的前往空海寺。
“对了,燕兄弟,你们又是从哪儿来,要到何处去呀?”宋桥问了一句,又摆了摆手笑道:“当然你们不方便说也没关系,我不讨嫌。”
燕云霆笑道:“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,我住在洛阳城,但是从西边儿来,刚过徐州就遇到了你们,准备去一趟冀州。”
“嗨呀!你们住在洛阳啊?洛阳可是个好地方!”宋桥欢喜道:“听说后燕王朝就定都在洛阳,你们可是住在天子脚下啊,那过活一定比咱们京州好!”
无可非议,的确如此。宇文长卿提出“退屋还田制”,“三城共荣制”,“运河互通制”,大大提高了天子脚下百姓的生活水平。
一想到这儿,燕云霆自离开洛阳也有快半年时间了,不知家里的人与事变成了何等模样,一定好过从前了吧?
“哪里哪里,京城号称北方之最,肯定也不会比洛阳要查。”
“燕兄弟太谦虚了,京城近段时间,可是要变天了。”宋桥说这话时,偷偷瞥了一眼李群所在的马车。
“宋老哥,你说个趣儿呗?”白荣凑近了问道。
宋桥压低声音:“你们难道不知道么?祁王殿下身染重疾,快要薨逝了!”
“薨逝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白荣看向燕云霆,燕云霆摇了摇头,看向无戒。
无戒说道:“皇帝死了叫驾崩,王公贵族死了叫薨逝,老方丈死了叫做圆寂,老道长死了叫坐化,普通死了便死了。”
“害!死了就死了呗,人都会死的嘛,还搞出那么多花样名堂来。”
“你这么认为可就大错特错了,如今京州都是祁王的天下,他死了自然要找接班人,听说祁王有好几个儿子,都想当这一国之君,所以现在的京城处处都有暗流涌动。”宋桥的声音亚得更低了,眼神儿还时不时地瞥向那辆富贵的马车。
无戒问道:“自古以来,王侯将死,传位于嫡,祁王那么多儿子总有一人是嫡世,嫡长子是上位正统,这有什么好争的?”
宋桥说道:“本来是没什么好争的,但这不瘟疫爆发了么?所有分封出去的王子王孙全都回京避难,试问谁不想当这一城之主,一国之君啊?”
哪怕是太平盛世,贵族夺嫡也是屡见不鲜,更何况是这末世之中呢?
“害!这些王公贵族的事儿,咱普通老百姓也只能说个趣儿,只要能让我们过上安生日子,谁当大王都可以——”
“宋镖头。”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唤。
宋桥赶忙闭嘴,冲三人道了一句:“失陪”,便勒马停在了马车边。
“宋镖头,我们距京还有多少路程?”李群先开窗帘问道。
“不远了不远了,只要平安渡过今夜,明日天黑之前便能抵达封界前。”
“今夜的落脚处可选好了?”
“公子放心,来时我已将落脚点选好,再往前走三十里有一处黑石岗,那里多是天然形成的石头洞穴,而且没有被瘟疫感染,咱们在那里落脚一定安全。”
“如此甚好……今夜你将酒肉拿出来煮了,我要好好款待三位恩人。”
“没问题,没问题。”
……
坐在马车顶上的三个人小声议论:
“你们说,他像不像个世子?”
“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?姓‘李’的大户人家,都沾点儿皇亲。”
“京城处处暗流涌动,咱们结识了这位世子,会不会又给自己惹麻烦?”
“咱们只是与他们同路,到了京城便分道扬镳即可。”
“但愿一切顺利,他们顺利,我们也顺利。”
……
入夜前夕,车队如期抵达黑石岗。
别看宋桥为人粗狂,实则胆大心细,他来时便已在黑石岗选好位置并做好标记——一个足以容纳下所有人的岩洞,岩洞四面透风,干燥温暖,是绝佳的落脚地。
车马被安置在了洞外,镖师八人一组轮流换守,其他人则住进洞穴,架起干柴,烧起篝火,拿出酒肉,几人席地而坐,在这荒凉的秋夜中,倒也惬意实在。
“来来来,在下敬三位侠士一杯,以感今日的救命之恩。”李群端起酒杯,笑敬三人。
三人举杯共饮,算是收了这份答谢。
李群身旁坐着个美少妇,少妇怀中抱着个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儿,应该是他的妻儿了。
几人围着篝火促膝长谈,也让燕云霆发现了李群的性格——他就像些儒宗君子一般,温文尔雅,知书达理,看向妻儿的目光中尽是疼爱。
若李群真是世子,由他继承王位,京城百姓一定能安居乐业。
一个对妻儿和家庭负责的男人,一定也会爱民如子对天下负责。
“今夜不能再饮了,下半夜我必须亲自去看着,恕不奉陪了。”宋桥饮酒杯中酒,站起身来说道。
“宋老哥,不如我陪你一起守夜?”白荣问道。
“哪里话!你们是客人,哪儿能让你们劳累?今夜你们就在这洞里好好休息,有我看着呢,不能有意外!”
宋桥拍了拍胸脯,大步往洞外走去。
夜已经深了,明日还要继续赶路,大家都得抓紧休息,李群也护着妻儿进了帐子。
燕云霆几人从薛家堡出来就再没合过眼,再加上今夜喝了足够多的酒,困意直冲大脑,几人刚闭上眼便呼呼大睡而去。
夜凉如水,秋风浅唱,大家都睡得很死很死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突然一声惨叫惊醒了睡梦中的所有人:
“啊!”
“有夜袭!”
“呯呯嘭嘭……”
刀剑相交的声响,洞口外乱作一团!
燕云霆猛然睁开眼,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,白荣和无戒也被惊醒。
“你们护卫李公子的安全,我们出去一探!”燕云霆冲镖师交代了一句,与白荣,无戒操起武器便往洞口外赶。
可还没等他赶到洞口,屋外的交战声戛然而止,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洞外被扔了进来,刚好就落在了燕云霆脚下——宋桥!
宋桥背上一道抓痕直入脊骨,鲜血不断往外渗冒,他抬起头时已奄奄一息。
“宋镖头!”燕云霆扶起宋桥,无戒急忙渡入真气,可他伤得实在太致命。
宋桥紧紧握住燕云霆的手,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一句话:“我……这趟镖……有……有两百旦粮食,在……在镖局……领……领去我家……保护好公子!”
他嘶吼完,呛出一口血,闭眼死去了。
燕云霆缓缓放下宋桥的尸体,这个粗犷的汉子,其实很单纯很可爱,家庭妻儿是他的职责,李群也是他的职责,这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是他的职责,因为用生命捍卫,所以才值得敬佩。
蝴蝶用展翅的数量来计算他生命时间,人则用责任来衡量他生命的意义,宋桥的生命如蝴蝶般短暂,但却如流星般璀璨耀眼。
“今晚,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,惨痛的代价。”
燕云霆拔出照胆,白荣捏紧神针,无戒握着禅杖,他们的眼中都烧燃着熊熊怒火!
“神州镖局的捕头就这么差的么?三两下就给打死了。”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洞外响起,随后一个身高不足四尺的侏儒缓步走了进来。
侏儒长着一张雷公脸,双眼泛着诡异的红光,他双臂上各嵌了一只钢爪,钢爪有一尺长,泛着寒光还蘸着热血。
侏儒舔舐.着钢爪上的血液,漠视着燕云霆三人:“你们也是神州镖局的镖师么?”
燕云霆冷声道:“不是。”
侏儒呵道:“那就给我滚开,今日大爷我心情不错,不想再杀人了。”
燕云霆摇了摇头,看着地上宋桥的尸体,叹道:“你杀的这个人叫做宋桥,是个单纯地道的京城汉子,他家里有三个孩子,老婆肚子里还怀了一个……你实在不该杀他,哪怕打伤他也好,他这么一死,家里的孩子和老婆都不好活。”
“我邓万只要一动手,手下绝不会留活口,这是我的规矩,他只能算作运气不好,来接了这趟不该接的镖,而你们,若是多管闲事,下场也会跟他们一样!”侏儒开始警惕起眼前这三个人来。
三人的怒火无声息地蔓延着,连空气似乎都已被燃烧。
燕云霆剑指侏儒,声似寒冰,一字一句道:“我替他的孩子和老婆,每人要你一条臂腿,这不过分吧?”
“你找死——”
“唰!”
佛光乍现,无戒瞬闪至侏儒身后,堵住了他逃跑的去路。
这等身法,显然武力不俗!侏儒终于有些忌惮了,他侧身左右探望着前后的燕云霆,白荣,无戒,沉声道:“我今夜来,只为杀李群,与你们无关,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。”
无戒淡淡道:“我有已臻化境的武力,今夜你跑不了,好好感受绝望和痛苦,就当是为宋镖头赎罪了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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