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跟母亲的关系怎么样?”律师问道。布鲁克林扯了扯嘴角,面上保持着法官该有的严肃。
实际上内心腹诽不已:这是什么鬼问题?按照起诉书所说,贝内特跟他的母亲那简直是势同水火。
想要通过‘母亲一直帮儿子支付账单’来证明母子关系和谐,进而推翻贝内特的杀人动机,这想的有点儿太简单了吧?
布鲁克林不动声色地听着,手指在
“→”键上有节奏地点击,继续玩儿弄着光标。贝内特还完好的那只手有些无处安放,他忐忑地用手指扣着桌角,一会儿抬头看一眼律师,又赶在与律师发生眼神交流前低下头。
反复数次,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心虚。律师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,他不等贝内特回答就更换了问题。
“你跟母亲一起生活了多久?”
“二十…二十三年。”
“后来呢?工作以后就搬出来自己住了吗?”
“嗯,是的。”
“房租与各种账单是由你自己支付的吗?”
“一部分。”
“哪部分?”贝内特又沉默了。律师也跟着沉默了。片刻后,律师向布鲁克林申请展示贝内特23岁搬出来住后的账单付款记录。
在得到允许后,律师松了口气,转身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本。
“我调阅了我的当事人23岁以后的账单支付情况。”律师走向陪审席,一边翻着账单记录向陪审团展示,一边解说
“我当事人所租住的房屋每周需要支付350美金。”
“水费、电费、燃气费与通讯服务费、电视节目等各项每周需要支付107美金。”
“视频、交通、医疗、娱乐每周需要支付440美金。”
“保险需要支付230美金。”
“其他支出需要100美金左右。”
“计算下来我当事人每周需要支付账单总金额为1130美金。”律师翻开新的一页
“这是我当事人在工作期间平均每周周的收入,在350到450之间。”
“这中间差了将近两倍的差距。”
“我当事人的收入显然不足以维持他的日常开销,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支付账单,他已经破产了。”
“但我当事人维持这样的生活过了好几年,显然,他没有破产。”
“经过调查我发现,我当事人的账单支付来源,来自于两个不同的账户。一个是我当事人自己的账户,另一个就是我当事人的母亲的账户。”
“前面我们提请过一位我当事人母亲的邻居作为证人,他提到过,她几乎每月都会去探望贝内特。”
“尽管他们经常吵架,她经常对贝内特说一些打击人的话,但她是爱着贝内特的。”
“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检方所述那样僵硬,我当事人曾从他第一份薪水中拿出一半给母亲买了一双手套。”
“没错,就是她死亡时戴的那双。”
“大多数人都会用第一份薪水满足自己的愿望,比如看一场电影,买早就眼馋的乐高玩具,购置一台电脑,或者去酒吧,请朋友一起庆祝。”
“但我当事人贝内特先生并没有这样做,他把第一份薪水用来给自己的母亲购买了一双手套。”
“当然,检方大可以拿出他们经常吵架来证明,他们母子的关系并不好。但我想问一下,哪个男孩儿没有叛逆的时候呢?”
“哪个年轻人没有跟父母争吵的十分激烈,甚至离家出走过呢?”
“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,无法说出心中对彼此的爱意,他们是爱着对方的。”
“如果我的当事人不爱他的母亲,他为什么要用第一个月的薪水买一双手套送给她?”
“如果母亲不爱儿子,为什么要坚持每月帮他支付账单?”
“他们只是不会表达爱意,不是无法感受到爱意,我当事人又有什么理由杀死自己的母亲?”律师并没有打算结束,他停顿下来,将手里的账单放回去,借此机会整理一下思路,然后又走回来,继续说道
“如果贝内特先生与他的母亲之间毫无亲情可言。”他似乎是打算把质证环节当做总结陈述,直接把提请的证人丢在一旁,一个人说了起来。
不过布鲁克林对此并不觉得奇怪。就贝内特那躲闪支吾的表现,这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,除了让陪审团怀疑之外,毫无作用。
“贝内特先生又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母亲,杀死为自己支付账单,可以确保自己生活无忧的人?”
“为了继承遗产吗?”
“继承遗产是需要支付一大笔遗产税的。另外,贝内特先生并不清楚母亲是否立有遗嘱,又是如何处理的遗产,他甚至不知道遗产的具体数量。”
“用确定的稳定的现在,去赌不确定的未来,这可不像正常人能想出来的。”
“无论贝内特先生与他的母亲有没有感情,他都没理由杀死自己的母亲。”律师最后总结道。
安妮佩服地向律师行注目礼,目送他回到被告席,这才起身准备发言。
她是真的很佩服对方的顽强。换做是她,遇上贝内特这样的当事人,她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“法官阁下,我申请将证人列为敌意证人。”安妮站在贝内特面前,不断打量着贝内特,并没有立即开口。
直到把贝内特看得坐立不安,这才突然开口申请。
“他本身就是被告当事人,会对我提出的问题怀有很大的抵触心理。”安妮·奥尔丁顿接着给出原因。
“反对!”好不容易凭一己之力完成发言的律师,屁股还没做热乎,就又站了起来。
布鲁克林抬头看向他,等着他给出反对的理由。
“额……”律师看着站在一起的安妮跟贝内特,一下卡壳了。安妮·奥尔丁顿给出的理由很充分,他该用什么理由反对?
“证人长期受到排挤,性格怯懦,被列为敌意证人很可能会因为身份转变而无法提供有效的证词。”律师急中生智。
“性格怯懦可不是理由。”布鲁克林不紧不慢地说道
“证人已经进行过宣誓。”他转过头面向贝内特,问道
“你不会说假话吧?”贝内特本就被安妮的目光折磨得坐立难安,现在又面对着布鲁克林的目光,更不安了。
“是……是的。”他答道。
“看来已经有结果了。”布鲁克林转移目光,冲律师说道。律师张了张嘴,不甘地坐下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贝内特桉的审理很无聊,节奏很快。在完整的证据链条之下,任凭律师用出浑身解数,依旧没能扭转败局。
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,虽然庭审还没结束,但从陪审团的表情就可以看出,他们已经有所决断。
后面的都是为确保程序的完整性而必要的垃圾时间了。下午四点半,布鲁克林宣布休庭,律师拦住准备带走贝内特的警察,找上了安妮,又提起了认罪协议。
平心而论,贝内特的律师是布鲁克林见过的少有的负责任的律师了。已经到这个地步了,他还没有放弃,还在为贝内特争取。
可惜,安妮·奥尔丁顿并不为所动。再次交涉失败,律师站在原地,目送法庭里的人逐渐走光,他身边站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贝内特。
律师偏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贝内特,狠狠地甩了甩手。
“我再想想其他办法。”律师压下心中的烦躁,缓声说道
“你先跟他们回去,记得,再发生意外情况,一定要叫看守,给我打电话。叫律师是你的权利,任何人都无权禁止。”
“嗯。”贝内特重重地点头,感激地说道
“谢谢你,谢谢你一直帮我,只有你一直相信我,我……”说着说着,贝内特眼眶又红了。
“快走吧。”律师叹了口气,轻轻推了推贝内特。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内庭,布鲁克林问安妮。安妮是特意来向布鲁克林道歉的,替她的父亲马克·米来。
道歉后,布鲁克林问起了她的打算。安妮将自己发现雷古勒斯吸食大m的事情说了,询问布鲁克林的意见。
布鲁克林轻轻敲击着桌面,说道
“这不是个好机会,安妮。”
“我的建议是,拿着你的检测结果去找他,达成和解。”大m在联邦并不属于d品,法官吸食大m既不违法也不犯罪,况且安妮的证据来源还不正规,光凭一份检测报告,根本无法彻底搞定雷古勒斯。
之前布鲁克林建议她将情况汇报给州最高法院,申请由最高法院下达禁令,进行完整的搜证。
但这其中有个问题。最高院下达禁令需要时间,这期间古斯塔夫很可能收到消息,提前准备,让安妮什么都搜不到。
安妮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,并没有这么做。在布鲁克林看来,除非安妮能确保古斯塔夫没有时间反应,否则她手中的这份检测报告最大化的使用方式,就是跟雷古勒斯提出和解。
“没有其他办法吗?”安妮·奥尔丁顿有些不甘心地问道。
“有。”布鲁克林摇着头说道
“有很多,但不是我们能做到的。”
“也许五年前,或者更久之前,拿到这份检测报告,可以彻底把雷古勒斯法官钉死,结束他的法官生涯,送他进监狱。但现在不行了。”安妮·奥尔丁顿认同地点点头。
她是检察官,完全听得懂布鲁克林这番话的意思。五年前,大m在联邦还是d品,吸食大m是要被判刑的。
但现在不行了,现在大m已经快要被踢出d品行列。只要拿着随便什么医生开的处方单,有一个随便想出来的正当理由,就能得到合法的大m。
持有这玩意儿根本不属于违法行为!尽管联邦还没有宣布大m合法化,但已经陆陆续续有多个州开始进行试验,国会上也有议员提出将大m合法化的提案,目前正在考虑之中。
就目前的形势来看,大m合法化是迟早的事。一旦等纽约州宣布大m合法化,或联邦宣布大m合法化,安妮·奥尔丁顿手里的检测报告就真的成了废纸。
当然,布鲁克林提议和解的最重要原因就在于,安妮除了一份检测报告外,什么都没有。
如果现在安妮手中拿着雷古勒斯购买大m的交易记录,卖家的供词与出售记录,雷古勒斯浸泡咖啡豆的录像……,布鲁克林二话不说,立即召开新闻发布会,旗帜鲜明地支持安妮。
“就这么放过他?”安妮问道。布鲁克林没有说话。事实就是如此。如果没有其他破绽,单凭吸食大m,根本制裁不了雷古勒斯。
不能一次性彻底搞定,那就不如罢手言和。安妮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发梢,毫无形象地坐在布鲁克林对面的椅子上。
自从上周安妮喝醉被布鲁克林送去酒店,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一点儿微妙的变化。
见面时会有些尴尬,真相处下来,却又不会感觉尴尬,反而有些放松。
比如现在安妮的举止,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被布鲁克林看见的。
“除非你能证明雷古勒斯跟那个律师——”
“鲍比·辛格。”安妮提示道。
“对,鲍比·辛格。”布鲁克林说道
“除非你能证明他们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利害关系。要切实的证据,否则你只能去向他求和。”安妮眼前一亮,她调整着坐姿,将一条腿弯曲,压在下面,另一条腿自然垂下,细细思索起来。
布鲁克林没有打扰他,而是低着头在仿佛会自动无限复制的文件上签字,偶尔抬头欣赏一下眼前的美景。
“第一次谈话,他提到过账本。”安妮·奥尔丁顿没有察觉到布鲁克林欣赏的目光,有些兴奋地说道。
“账本?”布鲁克林将最后一本签完,递给过来收拾的奈莉,接过第二摞,翻开文件,抬头看向安妮。
“对。账本。”
“他问我有没有在鲍比·辛格家里发现账本。”安妮兴奋地说道。
“听起来他们之间的合作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。”布鲁克林推测道
“但你确实没有发现账本,是吗?”安妮兴奋的劲头一滞,不情不愿地点点头。
“那这需要你自己来判断了。”布鲁克林耸耸肩
“抓紧时间用这份检测报告和解,或者寻找那本账本。”
“但我你得考虑到也许那本账本根本不存在,或者即便存在也无法找到。”
“或者直接找到雷古勒斯吸食大m的铁证。”谈到这儿,有关雷古勒斯的话题基本已经可以结束了,布鲁克林签完第一本,闲聊一样问道
“对了,马克·米来还在纽约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