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是后半夜停的,不过天还很阴沉,中庭湿漉漉的。
马勇等卫士把桌椅擦好,侍立在一旁。
猫的铺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,吊三角眼,穿着得体的锦衣,想是猫铺的生意着实不错。许是铺子里经常有大家闺秀或是***贵勋陪着自家夫人女儿光顾,他看到谢青云并不拘束,但礼数很周到,一躬到底,笑着说:「小人王顺,参见大侠。」
「你认识我?」谢青云道。
「从前是听过说书的,都认得谢大侠。」王顺笑着说,「现在勿论听不听,都实在很难不认得,盖因武威侯府里,大侠坚持为两个卖身丫鬟出头的事迹,已传为佳话。」
「坐。」谢青云伸手向对面的椅子虚引。他的神色如常,这本就是他的性子,他觉着自己随性而为,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。
他自己也坐下来,等王顺坐定便道:「那猫尸想必你已看过了。」
「看过了。」王顺道。
「认得?」谢青云道。
「认得。」王顺道。
「谁买的。」谢青云道。
「南国夫人。」王顺道。
谢青云眉头微微地一挑:「你这么肯定?」
王顺笑道:「南国夫人在东市场是出了名的,很难不让小的记住。」
「她为何如此出名?」谢青云道。
王顺道:「她每买一样东西,都总要两份一模一样的,连猫都是如此。想当初为了完成她的订单,可费了小人不少功夫。」
「你可知这其中的缘故?」谢青云道。
王顺想了想,在桌面上伏下半身,压着嗓音悄声道:「我听时常来光顾的夫人们闲谈,说是齐府有一条规矩,继承人须有十倍于常人的自律,不论受到任何苦楚,都不得在院中发泄,不然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。」
这是要人自绝本性?谢青云认可自律等同于自由,但这不叫自律,这是教条,这是紧箍咒,他在心里愈加同情齐竞一。与此同时,他已有了一连串的猜测,前因后果慢慢在他心里出现了大概的轮廓,现在只要搞清楚几个疑问,这个案子就能水落石出。新
「辛苦王掌柜跑这一趟,你可以回去了。」
听到谢青云的话,王顺站起来,还是难掩激动,「没想到小人竟能参与到谢大侠专办的案子里,这谈资足够小人炫耀一辈子了。」
陈亮把王顺送出门口,心里有些欢喜,有些惆怅。欢喜的是,当初把云州案写成话本在西京传唱,现在效果显著;惆怅的是,以谢青云的实力加上他背后的谢氏,如今已用不上这效果了,等于他白忙活了一场。
他回到中庭,谢青云立刻吩咐道:「带吴秀茹来见我。」
「喏。」他立刻跑向武威侯府。心想谢青云击败齐衡的效果才最是显著,虽说是钦差,专办国舅府杀人案,但如今想见谁就见谁,还是他一身实力使然。
吴秀茹被请来,就自己坐下了。谢青云没说话,她就一个字也不开口,好似雕塑般了无生气,目光像固体似的直射远方。
谢青云直视着她的眼睛,似乎想看到她本心里最真实的一面。「南国夫人,十六日的下午,你看到猫尸为何激动得与吴国舅吵起来?」
「长兄拿猫的尸体来招待妹妹,实在没有不吵起来的可能。」吴秀茹平淡地说,但是目光始终没有移向谢青云,雌豹般的锐利也隐藏了起来。她陷在一种迷惘里。
「但是据我所知,这猫是你养的。」谢青云道。
「也许吧。」吴秀茹道。
「这是什么意思?」谢青云道。
「它可能是,可能不是,大人,你不觉得人很难区分猫的模
样么?」吴秀茹首次正视谢青云,「正如猫也很难区分人与它们自己有什么不同。」
谢青云目光反而锐利起来,像猎豹盯住了猎物,他往往的锁定罪犯,就会露出这种凌厉:「吴秀茹,不要再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来搪塞了。」
「你有证据,就抓妾身。」吴秀茹冷冷道。
谢青云道:「我虽没有证据,但我有一个猜测:你常年受到齐竞一的家暴,所以你需要泄愤,那只猫就是被你虐杀。但你不能让府中人知道,因为你是齐竞一的妻子,未来的侯爵夫人,你必须端庄贤惠,所以你让你的兄长替你处理猫尸……」
吴秀茹的唇角不知何时勾起一抹笑意。
谢青云并不理会她的讥讽,继续发出猜测:「但没想到的是,你的兄长非但没有帮你,还趁机对你提出要挟勒索。你分别在十五日、十六日给他送来钱财,但他十六日似乎又拿出猫尸对你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,于是你就在当晚早早潜入他房中,等他与戏子欢好时,趁机将其杀害。」
陈亮听得目瞪口呆,没想到这个案子是这样发生的。所以吴国舅不止勒索了工部尚书徐景华?
「证据呢?」吴秀茹还在笑着。
谢青云也慢慢笑了起来,只是他这笑容多少有点悲哀:「看到你这样,我终于肯定了一件事。」
「哦?」吴秀茹的眼睛眯了起来,眼缝里透出危险的光。
谢青云淡淡地说:「你在保护一个人,你为了他的前途,甚至不惜弑兄。」
吴秀茹霍然站起,双眸之中精光大作,凌厉至极地射向谢青云,气势之盛,宛若护崽的雌豹,直刺人心的杀意伴随着气劲涌现,一旁的陈亮被掀翻在地,犹自反应不过来。
谢青云安坐不动,只是眼中的悲哀之色愈浓。
半晌之后,吴秀茹收回刻意散发出来的杀意,一语不发地站起来快步离去。
谢青云收敛神色,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:「我一定会找到足够的证据,为了你也为了他!」
陈亮惊疑不定地站起来,拍拍屁股的灰尘,说道:「仙士,到底怎么回事啊?」
「昨日申调皇城司的折子皇帝回复了没有?」谢青云道。
「陛下答应了。」陈亮道。
「速速派出去,让治安司、各坊的坊丁也全都出动,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吴崖。」谢青云大手一挥,冷目如电,「吴崖虽不是凶手,但他必定提供了作案的凶器,有了他案子就破了。」
吴崖是在午时被抓到的,但已是一具尸体。
大雨滂沱,武威侯府门口,谢青云撑着伞出现,慢慢地排开成群的甲士。人群甬道的尽头,武威侯府门前石狻猊相对着的平台上,特色的檐棚挡住了大雨,他走进去,伞就变成刀,又别回了腰间。
一众甲士暗暗惊奇,但不敢发出声音,因为谢青云脸色铁青。
担架是马勇和沙景通抬的,陈亮站在担架侧面,而担架上盖着白布的,赫然是已死透了的吴崖吴道长。
赵总管站在门槛的里面向外面发着轻蔑的笑,但他的眼睛似乎瞎了一只,用黑的皮革绑住,成了独眼龙。
「关门。」他似乎并不给出解释,就让守门的把大门合上。
谢青云只看着陈亮,陈亮苦着脸道:「我等带人搜了一上午,到了武威侯府,就听说里面出现了通缉犯吴崖的踪迹。我等冲进去,在齐少司的院子里发现了吴崖,据南国夫人交代,她正在沐浴,吴崖闯进去试图辱她清白,情急之下用了毒,把他给毒死了。」
「毒?」谢青云铁青的脸忽然变得古怪,看着吴崖惨白的脸孔,他的唇角似乎挂起了一抹笑意。
陈亮道:「那靴子套
过了,确是此人的。」
「那么凶手是他无疑了。」谢青云大声道,「罪证确凿,凶手也已伏诛,案件既已告破,皇城司的兄弟们辛苦了。」
「既如此,我等回去复命了。」甲士们自去。
陈亮疑惑地看着谢青云,谢青云没有解释,「把凶手的尸体抬去义庄放着。现下皇帝忙着明晨祭天大典的事情,也没功夫听禀,你和治安司的兄弟也先回去歇着吧,这几日都辛苦了。」
陈亮没有多问,他一向信任谢青云,其行事必有深意。
吴崖的尸体被安置在义庄。
陈亮走出义庄,遣散了众同僚,正要回去歇息,谢青云却忽然按住了他:「别急,案子还没破呢。」
「仙士果然胸有成竹。」陈亮笑了笑,丝毫不意外。
「进去。」谢青云带着他又回到了义庄,来到吴崖的尸位边上,掀开白布,拍了拍尸体的肩膀,「吴道长,老友当面,你还要闭着眼睛到什么时候?」
陈亮心里一动,难道这人没死?
但是尸体没动。
谢青云有些发怔,难道自己猜错了?
许久之后,尸体还是没有动。
谢青云摇了摇头,道:「看来吴道长并不想和我叙旧,也罢,等你有话想找我说了,就来忠勇侯府找我。」
说罢领了陈亮就走。
那尸体还是不动。
天色渐渐暗了,义庄里逐渐刮起阴风。外间乌云密布,天幕暗沉得几要坠下来。
后半夜,雨点变得淅淅沥沥。
戌时未有动静,亥时也未有动静,进入长夜,子时仍然未有动静;直到了丑时,吴崖的尸体忽然颤了一下,如同诈尸般猛地直起上半身,跟着瞪大眼睛朝旁边大口呕吐。
一只血红的蟾蜍被他吐出,在地面上撞碎,化作一蓬毒雾。他脸色骇然地翻身躲避,倒向另一边的地面,然后坐地慢慢大喘气。
「吴道长,不论看多少次这样的情景,都让我感到神奇,还有一点恶心。」
外间,谢青云带着陈亮鼓着掌走进来。
「谢青云,你简直不是人……」吴崖悲愤欲绝道,「从午时到现在,整整守了我快六个时辰,我就知道遇上你准没好事!」
s:我以为我更新了。忘记啦抱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