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9号法庭。杰瑞·温士顿先一步进入法庭,坐在书记官位置上,等待记录。
今天他将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庭审记录,奈莉已经被一大堆文件夹所淹没,根本无暇顾及书记官的工作。
雷也已经提前进入庭内,在确认陪审员、控辩双方当事人及律师悉数到场后,关闭了大门。
九点十分。鲍勃先一步进入法庭。
“请全体起立,e..y.9号法庭现在开庭,由尊敬的布鲁克林·李法官主审”熟悉的喊声响起,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起立声,布鲁克林身穿法袍,一手拿着杯子,一手腋下夹着卷宗,走进庭内。
他站在法官席上,环顾了一圈,没有像往常一样挥手示意请坐。雷身边的两位法警见状,心里咯噔一声,暗道大事不妙。
他们在9号法庭工作的时间足够长久,对布鲁克林的习性有所了解。像这样反常的举动,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。
事实与他们猜测的差不多——布鲁克林在沉默了近一分钟后才挥手示意坐下。
“在开始庭审前,有谁看了昨晚的新闻?”布鲁克林举起自己的右手问道
“随便哪个频道的新闻都可以,有没有看过新闻的,请举手。”塞德里克,安妮·奥尔丁顿,雷,鲍勃,两名法警,及陪审席陆陆续续地都举起了手。
杰瑞环顾四周,有些错愕。大家都举手了。他在犹豫,犹豫自己该不该也举手,假装自己看过了。
昨天他在车里睡的,差点儿冻死,哪儿有心情看新闻。
“很好。看来大家都应该从电视上看到我们的庭审进度了。”布鲁克林点着头说道,自动忽略没有举手的杰瑞。
“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各位,这是一场非公开审理。”
“如果不明白什么叫非公开审理,可以拿出庭审前签署过的协议,在协议第1页第17行,有有关非公开审理的定义。”布鲁克林从卷宗中抽出一封协议向众人展示。
“协议的第2页第10行开始,用粗体标明了各位应尽的义务。”
“协议第5页第22行,用明显区别的字体标注了违反协议的惩罚条款。”惩罚条款这两个单词一出,陪审席上立刻响起不小的议论声。
布鲁克林继续说道
“协议第7页第13行,向外界泄露任何庭内有关庭审事由,法院保留向泄露者追究责任的权力。”
“以上内容在各位签署协议时,法院都有过明确的提醒跟告知。这份协议是各位在明确以上内容的情况下自愿签署的。”
“各位,泄露非公开审理桉件相关庭审事由,等同泄露国家机密。”说到这儿,布鲁克林向陪审席望去。
塞德里克跟安妮·奥尔丁顿一个是律师一个是检察官,对此类保密条款早已烂熟于胸,不可能向外界泄露。
泄露消息的必然是陪审团成员。果然,一名坐在后排边缘处的陪审员听到‘泄露国家机密’时,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安。
这名陪审员在发现布鲁克林正在注视着自己后,更是冷汗直流。
“我不希望今天及以后庭审的内容出现在当晚的晚间新闻上。”布鲁克林收回目光道。
“否则法庭将立即暂停庭审,向泄密者提起诉讼。各位,泄露国家机密是重罪。”警告一番后,布鲁克林没有将泄密者踢出法庭,而是选择继续庭审。
如今的陪审员库就是个筛子,剔除这个,还会有其他人泄露,根本不可能禁绝。
要想杜绝此类事件,只能从陪审员库入手。但联邦公民参加陪审是公民自愿履行,并非强制性要求,在收到法院发出的信件后,他们是有权拒绝的。
严格来说,法院发出的‘预备陪审员’信函更类似于邀请函,受邀人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决定是否接受邀请。
一旦布鲁克林将对陪审团的要求提高,很可能造成无人可用的后果。来法院做陪审员虽然有经济补贴,但并不多,而相对应的,他们需要付出时间,坐在法庭上听几天乃至几个月的‘吵架’,无法中途退出。
遇到社会影响较大的桉件,或者涉及到明星、名人的桉件,他们要被要求禁止与外界联络,被像对待犯人一样,安排在固定的酒店,庭审结束前禁止回家,限制人身自由。
这跟坐牢没什么差别。不严格要求,法院就会变成筛子,非公开审理就是个笑话。
严格要求,很可能面临无人可用的情况。这是所有联邦法院面临的难题。
多数法院对陪审员泄密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假装不知道。因为虽然泄密庭审内容等同泄密国家机密,但说到底庭审内容大多并不是国家机密,而且庭审内容是迟早会被外界知晓的。
陪审员泄密对象通常都是媒体,媒体会向陪审员付费‘购买’消息。有这样的‘收入渠道’,会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担任陪审员。
法院不需要出钱,就能免费吸引公民担任陪审员,何乐而不为?非公开审理的禁止条款属于日落条款,是有时间限制的,庭审结束,限制自动解除。
早解除晚解除都是解除嘛。布鲁克林如果不较真,这件事根本没什么。
他以前也不会想着去限制陪审员的‘言论自由’。但这次实在太夸张了。
这才庭审第一天,才刚签署完协议!那么详细的庭审内容就出现在电视上了!
布鲁克林的目的也不是彻底禁绝陪审员泄密情况,这种问题他根本解决不了。
他只希望泄密者不要这么嚣张。警告一番后,布鲁克林宣布庭审继续,暗地里却已经将那位泄密陪审员的名字圈了起来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安妮·奥尔丁顿的庭审思路没有改变,接下来的举证中,她提请了雪佛兰车主家里的一系列现场照片。
被暴力破坏的木门,脚印,翻倒在地的椅子,厨房、冰箱等地提取的大量指纹,地板上的血迹,砸得乱七八糟的客厅,无规律散落的血滴……她一口气足足提请了二十多种证据,安妮·奥尔丁顿最后进行了现场重建模拟,讲述嫌疑人的行动路线。
“门体留有清晰的脚印,与罗伯特·贝尔斯当日所穿蝎子花纹吻合。”安妮·奥尔丁顿举着两张高度相似的鞋印说道。
“从门口到客厅,警方提取了多枚脚印,根据脚印顺序模拟出一条行动路线。”安妮·奥尔丁顿放下两张鞋印,拿出一张硬纸板。
硬纸板上是雪佛兰车主家的俯视图,图上有一条红色点状线,从门口出发,直奔客厅,在客厅绕着沙发转了小半个圆后,又转向餐厅,然后回到客厅,接着就是大量散乱的,毫无头绪的乱窜,最后从门口离开。
安妮·奥尔丁顿根据现场模拟讲述着房间里发生的事情:罗伯特·贝尔斯用脚踹开木门,闯入客厅,雪佛兰车主的儿子见陌生人闯入,惊慌失措,绕着沙发企图逃跑,随后被罗伯特·比尔斯抓住。
他提来餐桌旁的椅子,将小男孩儿绑在椅子上,进行拷打,并在此期间制作了一份麦片湖,强行给小男孩儿灌了下去。
麦片湖呛入肺部,导致小男孩儿呼吸不畅。此时罗伯特·贝尔斯慌了,他解开绳子,开始给小男孩儿做急救。
但为时已晚,小男孩儿死了。仅仅根据罗伯特·贝尔斯在现场留下的脚印就能推断出他的行动轨迹。
前期他的鞋底沾有泥土与草屑,在闯入雪佛兰车主家中时,还猜到了积水。
后期麦片湖撒了一地,被他踩到,沾在鞋底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罗伯特·贝尔斯精神状态不佳,没人会相信有这么蠢的凶手。
安妮·奥尔丁顿将现场模拟的相关证据与罗伯特·贝尔斯一一关联,脚印,指纹,血迹,dna,还有几根毛发。
这一切完美的证明了罗伯特·贝尔斯犯罪的全部过程。
“也许现场重建与实际情况有一定差距。”安妮·奥尔丁顿最后讲述道
“但这些已经足够了。”足够定罗伯特·贝尔斯一级谋杀了。塞德里克申请添加一位专家证人进行质询,这位专家证人就是第一天来过的德克斯特。
布鲁克林考虑后同意了他的申请。再次见到德克斯特,布鲁克林竟然从他的标准化笑容里品出几分阳光的味道来。
这让布鲁克林很意外。手按圣经宣誓过后,德克斯特坐在证人席上,等待塞德里克的询问。
“这些血迹是怎么形成的?”塞德里克拿起现场照片问道。
“现场发现了大量散乱的,毫无规律的血迹。”德克斯特答道
“经过dna比对,确认血迹来自于被告人罗伯特·贝尔斯。”德克斯特随后一张张举着照片,根据照片上血迹的状态进行还原。
这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,他讲述的很自信,比他切割别人的时候自信的多。
根据他的讲述,罗伯特·贝尔斯在客厅里发狂,砸碎了很多东西,划破了手掌。
现场大多数血迹都是在砸东西时飞溅出去的。这些血迹散落在各处,拖着一条细长的小尾巴,十分可爱。
“这一张。”德克斯特拿起缺失一条腿的木椅子照片,指着地板上的血印道
“这里是血迹的起始点。嫌疑人先捶打了地板,在地板上留下拳印,后又拆解了椅子。”
“后来到沙发前,将桌子推翻。”
“然后是电视机,可以明显看到,电视机碎裂痕迹,碎片锐角指向中心点,我们在这里提取到了同样的血迹。”
“电视机背部两侧同样提取到了血迹。”电视机并不是完好无损地挂在墙上,而是躺在窗户下,通过照片可以看出,背部有十分清晰的手指印痕。
“然后是木柜,书柜,最后是门口墙上大量的擦痕跟甩落血滴。”
“血滴一直到屋外的马路边,消失不见。”德克斯特一张张更换着照片,好像在做看图说话一样,讲述完毕,他又将这些照片按顺序整理好,整齐的放在桌子右前方。
“谢谢,sir。”塞德里克向德克斯特表示感谢,然后结束了询问。
这让众人有些错愕。塞德里克看似做了许多,但他的提问恰恰左证了安妮·奥尔丁顿想要证明的——罗伯特·贝尔斯导致了雪佛兰车主家内的一切。
他这么做,不仅没有帮助罗伯特·贝尔斯,反而为他的棺盖钉上了第一枚钉子。
这还不如放弃质证呢。他的做法令陪审席发生了轻微的骚动,好在陪审员们还没忘记布鲁克林之前的发怒,骚动很快平息下来。
布鲁克林皱着眉头看了塞德里克一眼,询问安妮·奥尔丁顿是否需要补充。
在得到否定答桉后,布鲁克林宣布举证继续,同时在心里暗暗摇头。塞德里克这种‘投降式’辩护方法,让庭审变得无趣起来。
布鲁克林已经可以预见,在塞德里克的带领下,被告方最终会被安妮·奥尔丁顿逼至墙角,无路可逃。
然后陪审团以最快的速度得出合议结果,罗伯特·贝尔斯被认定有罪。
如果塞德里克不放弃使用罗伯特·贝尔斯的病情做辩护,也许通过博取同情,事情还有几分回旋的余地。
比如他可以申请将罗伯特·贝尔斯以前的医生列为证人,通过医生证明罗伯特·贝尔斯的精神状态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,进而证明雪佛兰车主的冒失举动刺激到了罗伯特·贝尔斯,使得罗伯特·贝尔斯发病。
庭审虽然才开始第二天,但布鲁克林已经几乎可以肯定,罗伯特·贝尔斯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实施犯罪的。
无论雪佛兰车主家里,还是丈夫死亡现场,都遭到了大肆破坏,留下了太多线索。
凭借罗伯特·贝尔斯的行动能力,如果他是在清醒状态下犯罪,根本不会留下这么多线索。
可惜,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被塞德里克堵死了。这么想着,布鲁克林看向塞德里克,又觉得他的‘为罗伯特·贝尔斯保留最后的尊严’的做法似乎有些不太值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