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志办事效率就是高,不到正午就从湖里打捞起一具尸体。
湖底沉尸距被害已有小半年,尸身发胀腐烂的面目全非,难以辨别。
但鉴于裴姝处理过一回,根据所知线索很快查清,死者是北院二房家的婢女秋叶。
“旺才,是年春,二月初九,你在花园拉着秋叶欲行不轨,秋叶誓死不从,你怒从心起,残忍杀害了她,沉尸后湖,是也不是?”即便秋叶已身死,裴姝也掩盖了她被玷污过的事实。
在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的时代,女子贞洁大于天,即使是死了家人也不得安宁。
五花大绑的旺才唔唔唔摇头。
昨儿个他还嗤笑自家妹子胆子小,胸有成竹说自己出不了事,这打脸来得也太快了。
“看来是了。”裴姝压根不需要他说话:“芸雀,让他画押。”
芸雀眨巴眨巴眼,姑娘断案会不会草率了点?
嗐,怎么可能,她们家姑娘英明睿智,冰雪聪明,超古冠今,出将入相都使得。
暗暗在心里肯定一番,云雀拿出一早备好的罪状书和朱砂,摁着旺才画押。
懵里懵稀就被定了杀人罪,旺才当然不从,挣扎的厉害。
芸雀瞅一眼滴溜溜滚远的朱砂盒,抬手就是两巴掌,扇得他眼冒金星,
而后抽出一把匕首,刺啦在他手上划一刀,揪着血糊糊的手就往罪状书上摁:“老实点。”
乖乖的还能少受点罪。
旺才:“......”
他狂言谈女君外强中干,他错了,她哪是外强中干,她就是个莽撞独断的草包啊!
就这么折了,好不甘啊。
裴姝敷衍地数了数旺才可说的罪状,下令道:“来人,把这恶奴拖下去,杖二百,丢出府去。”
涉及到数名丫鬟,不好送官,万一严刑拷问下,他全撂了反到不美了。
依照律法,即便是王公贵族也不可以随意地私自处死下人,但可以赏板子。
这打板子嘛,里头是有些门道的。
“柴信何在?”裴姝高呼一声。
候在二门外的一众护卫中,闻声走出来一名腰粗壮如熊,背宽厚如虎的汉子。
裴姝冲他招招手:“来,你来行刑。”
柴信咚咚咚走来,他杵在院子中央,跟座大山似的,地上阴影一大片。
旺才脑子嗡一声,脸色顿时煞白如纸,直接吓尿。
杖责二百,不死也要残,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,何况柴信这人,行武出身,力能扛鼎。
九死一生变成必死的局。
他蚕蛹似的在地上蠕动,死死盯着院门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
这么久了,救兵怎么还不来?!
妹子,阿娘,救命啊!
是啊,裴姝也奇怪,秦氏怎么还不来?
许是在响应她的呼唤,垂花门外一阵香风飘然而至:“慢着!”
衣香鬓影近了,只见雍容华贵的美妇嘴角紧绷,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布满怒火,开口即讥讽,
“女君好大的威风,我后院的人,招呼不打,说处置就处置。”
裴姝神情无波,视线轻飘飘落在秦氏愠怒的脸上,
“芸雀,将旺才的认罪书给大夫人念一念。”
听芸雀念完,秦氏有些难以置信,旺才杀了人?
她一直是知道的,采买管事是个油水职位,但水至清则无鱼,小贪点无伤大雅,换谁上去都一样。
杀人应当不至于吧……
“查实了?”只要是长女说的话,无关是非对错,秦氏一向质疑三分:“可别轻率武断,冤屈了无辜。”
“母亲是在质疑阿耶的眼光?”裴姝慢悠悠道。
动不动就质疑她的能力,秦氏是不是忘了,她这个主君位,是裴坤良排除万难力推上去的。
这不,一句话精致戳中秦氏的心窝子。
秦蔻容美眸眯起,寒光冷冽,强压着火道:“他就算有错处,也罪不至死。”
裴姝笑了:“自己古杀人偿命,到了母亲嘴里怎么就罪不至死了?”
“他作恶多端罪孽深重,我免其死罪,杖二百,已是从轻发落,母亲还要我如何?”
杖二百还有活?摆明是要置她儿于死地,尤嬷嬷按捺恨意,噗通跪下砰砰磕头,
“女君,我儿杀鸡都不敢,断没胆子杀人,此间定有内情,还请女君明察。”
磕罢,转身膝行至秦氏脚下,涕泗横流苦苦哀求,
“大夫人,老奴就这一个儿,他若没了我可怎么活啊!求大夫人看在老奴半生侍奉您的份上,劝谏女君暂缓行杖,查明真相还我儿清白。”
秦氏低叹一口气,旺才是狂悖出界了些,但尤嬷嬷跟了她那么些年,主仆情分在此,
“念他初犯,小惩大诫打二十板,罢其职务以儆效尤,如何?”
“至于谋人性命一事,不乏疑点,此事待我详查之后再行论罪也不迟。”
当娘的居然要在子女面前低声下气服软,秦氏憋了一肚子鬼火,吐出来的是软话,语调却是克制不住的生硬。
心里存了气,一时不得宣泄,恼火得很,她低头训斥尤嬷嬷道,
“你家旺才行事是越发不像话了,人领回去,须好生约束才是,再有下回定不容情。”
“是是是,大夫人宽宏仁善,老奴感激不尽,往后定严加管教这逆子,不给大夫人添乱。”尤嬷嬷喜出望外,抹把鼻涕眼泪,忙不迭磕头谢恩。
这西苑主仆二人一唱一和,径直越过裴姝,举若无物地就把这事给落定了。
还美其名曰详查。
让秦氏查,跟直接免了旺才的罪有何区别!
裴姝心下冷笑,眼中笑意不减,一脸为难道,
“旺才所犯之罪清晰明了,无需复查。”
“母亲心软念旧,女儿也想全了你的意,尽一尽孝心,然身为一家主君若处事偏颇,大失公允,如何能服众?
“母亲我很难做啊。”
“对了,钰姐儿好些了吗?先前我的提议母亲考虑的怎么样?”
在这节骨眼上,旧事重提,意欲何为昭然若揭,秦氏细眉拧紧,咬牙切齿道,
“说吧,你费尽心思究竟想从我手上拿走什么?”
“钰姐儿生来娇弱,身体时常抱恙,母亲既要照顾她,又要分神打理后院,委实辛苦。”
裴姝浓黑睫羽半阖,遮住眸底戏弄的狡狤,情真意切地说,
“每每思及此女儿便夜不能寐,左思右想方寻出个妥帖人来打理中馈,替母亲分忧。”
诚然,她有心要放任国公府糜烂,可想想虚空的金库,牛马屎一样的烂账,
以及身周随时准备倒戈背主的叛徒,就很生气。
她不得好过,大家都休想好过!
一言蔽之,她就是没法坐视秦氏攥着中馈权,舒舒服服地跟她的宝贝女儿奢靡无度,坐享富贵。
要不是孝字压顶,裴姝更想将这对母女打包送去寺庙,青灯古佛长伴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