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周祥符十三年,冬。
云中郡已破,北狄人马踏边关,所到之处血流成河。荒凉破败的云中郡里,佛寺青灯长明。
一瘸一拐的黑衣男子在雪地里三叩九拜,白茫茫的雪中留下一串血淋淋的足迹。老禅师拨动着菩提子,在他身前念了一声佛,再进一步便是宝相庄严的佛殿,佛殿前容不下血腥。
“施主,你求什么?”
“我求她事事平安,长命百岁。”
“施主,人死如灯灭。”
“我求她事事平安,长命百岁。”
“施主,有的事,神佛亦不可为。”
“我自知杀人如麻,罪无可赦,不堪入佛寺半步。我愿为佛守百年青灯,于地狱受十世业火煎熬,赎我一生罪孽,只求神佛降垂怜于她。”男子声音嘶哑,像是一头受伤的困兽,重重地俯首在白雪中,洇开一片血色。
“阿弥陀佛,”老禅师叹了一声,“痴儿。”
佛寺古钟响了三下,钟声幽幽穿过尸横遍野的云中郡。城外的尸山血海被一场大雪掩埋得干干净净,半截写着“楚”的帅旗在风雪里飘摇。
——
大周祥符三年,冬。
镇北王府。
楚识夏一身冷汗地醒过来,羽箭穿心之痛似乎还残留在砰砰作响的心脏上。她惶惑地按着自己的心口,放眼望去,小丫鬟抱着汤婆子打瞌睡,炭火烧得“噼啪”一声响。
一派宁静祥和。
“小姐,怎么了?”丫鬟玉珠揉着眼睛,疑惑地问。
大小姐自小睡觉就安稳省心,兴许是因为没心没肺,从来不会失眠做噩梦。
楚识夏鬼使神差地拔出床头的剑,伸手握住了剑刃。
“哎!”玉珠吓得魂飞魄散,扑上去抓住了她鲜血直流的手,“大小姐,您这是干什么!快来人,叫大夫!”
手掌心传来的疼痛真实不容错认,楚识夏清醒过来——这不是梦。
“如今是何年何月?”楚识夏忽略了掌心汩汩冒出的血,抓着玉珠问,声音颤抖。
祥符十三年冬,云中郡破,楚识夏领军战死在拥雪关外。
彼时她早已孤家寡人,生来体弱的大哥日夜操劳,死在堆叠的案牍上;二哥早早入帝都为质,做牵制楚氏的辔头,不明不白地暴毙。楚识夏死得干干净净,对自己的身后事也一无所知,更加不知晓这小丫头的结局。
“祥符三年,十二月初三。”玉珠被她吓得快要哭出来,“大小姐,就算二公子要去帝都,您也不要这么糟践自己啊!王爷和二公子要是知道了,不得心疼死啊……”
祥符三年,十二月初三。
这个日子像一道闪电劈在楚识夏的灵台上,她几乎摇摇欲坠。
十二月初三,帝都来使庆贺新春,并委婉地提出要接引一位楚氏嫡出的公子前往帝都教习,实则作为人质。远在帝都的摄政王非常通情达理,亲口说楚氏嫡出的大小姐也可送往帝都择好郎婿。
大哥二哥不忍她小小年纪去帝都吃苦受罪,权衡之下,二哥前往帝都为质。
这是楚家满门战死的开端。
楚识夏劈手夺过长袍,赤脚跑了出去,把玉珠惊慌失措的哭喊远远抛在身后。
雪夜,屋脊上沉睡的少年郎猝然惊醒,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。他放眼望去,云中郡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沉睡,灯火万千。廊下有赤足的少女奔跑而过,重重地扑进了闻讯赶来的兄长怀中。
仿佛一切都还来得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