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疫情爆发(五——小冬子)
灰褐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布满蜘蛛丝的天花,一根根木条交叉成了方格,像一个个井字,又变成了车轮,向眼里滚来,晕眩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耳边的嘈杂声让人烦躁地头痛欲裂。
“让他滚出去!”
“对,滚出去。”
“他染了疫病,肯定死定了,快挪走吧。”
“是啊,万一传染给我们,我们就惨了。”
“江公公,我们也不想死啊!”
“滚出去!”
“滚出去!”
………
啊,你看,多可笑,前不久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人,呵。
小冬子艰难地蠕动了下身,闭上眼睛,晕眩恶心的感觉一点都没少。
他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身体就像大火炉,鼻息就像一道火焰,熨烫了被沿,但还是真冷,外热内冷,直打哆嗦。
尿液从下身渗出,他无暇去顾及自己是不是要清洁下了,他都快要死了,再爱干净也没用,反正做了太监之后他就再也干净不起来了,不能控制的尿总是自顾自地淌出来,他就像个婴儿,裤子里还得垫个尿布。
耻辱心早在第一次和无数次尿失禁中变得麻木。
他很讨厌这股臭味,更痛恨别人见着他就要捂鼻子的样子,他也不想。
但主子说得对,他确实是个臭太监。
泪水从他侧脸滑下去。
“你们都稍安勿躁,现在能把人挪去哪呢?皇上还没下旨,现在患病的都在咱下房原处躺着,你们要是担心,就先换房住吧,你们去别的房住着,西边那块不还空着好些房间吗?”
“凭什么呀?我们住得好好的,他一个人,我们九个人,要搬也是他搬!”
尖锐的声音像是要刺穿耳膜,小冬子撇过头,他不搬,他不想死,躺在这里说不定明天就会好的,但是现在让他搬去西边那些没人收拾的屋子,他肯定死定了。
“不搬不搬!染病的房你们还敢住吗?搬过去算了,别计较了,他一个病人你们让他怎么搬?”江公公是个老好人,他常说人早晚要赤条条的走的,痛恨着过一生是一生,开心点宽容点过也是一生,何必计较太多,但是他这辈子都只是一个小总管,也少不了受人欺辱。
“可是西边屋子脏兮兮也没人收拾,什么都没有,哪能住人啊?”其他九个人也不愿意大动干戈的出动,干活一整天本来就很累了,还要收拾屋子?
“那你们想怎么样?”
“不丢出去也行,其他房间也有染疫的,他们的屋里也有不愿意跟病人在一块的,就把小冬子挪去跟东边屋子,那染疫的人多,把他们关一起,我们这些没事的人住南北边这两处。”
“这倒也是个法子,但是这染病的屋子你们还敢……”
“太医院不是给了很多艾草,我们听说了,拿艾草熏熏就好了。”
“对没错,把染病的都关一边,别让人出来,艾草……艾草就不用给他们了,反正死定了,俺们老家有个逃荒的说了,他是从爆发疫病的地方逃出来的,里面的人几乎都死绝了,染上就没救了,别给了,浪费啥呢?”
“江公公,太医院给的也不多,难道你就不想增加活下去的可能吗?”
“这……唉,好吧,那你们谁去搬他过去?”
……沉默。
有个小身影畏畏缩缩地躲在大家后面,从头到尾,不敢说话。
“让小夏子帮他!”
“对呀,小夏子,你不是跟你冬子哥很好吗?”
“啊?啊!我……我不敢。”小夏子惊恐。
“你不去我们就让你也关进东边的屋子跟他们一起。”有一个太监恐吓道。
小夏子是这屋子里头年龄最小的,才十二岁,也是性子最软弱的一个,去年才入的宫,宫里的日子不好过,但也比外头强,他是被人卖进宫的,他亲爹卖的。
那人给了他爹好几贯钱,后娘早就看他不顺眼了,干不了重活还吃得多,见他还能卖钱,开心得多给他几个馍馍,就让那人带他走了。
宫里也苦,被切去了家伙事特别痛,撒尿还很麻烦,但起码有得吃有得喝还有地睡,不用吃剩饭剩菜,也可以不睡柴房或猪圈。
可是这里没有后娘,却有别的坏人,他太瘦小了,平日里常常受欺负,很多大他几岁的太监总会把自己的活推给他做,他又打不过别人,只能忍气吞声。
冬子哥是唯一一个不会欺负他还帮他给他吃的人,他知道自己应该要为冬子哥出声的,要帮他,是他人微言轻,他也不希望冬子哥死。
但是……但是他也很害怕跟冬子哥在一起会染上疫病,他娘就是生病死的,不成人样的死,他不想死成那个样子。
哆哆嗦嗦的小夏子最后在众人“举荐”下,还是“同意”了,为了能合群,为了住在安全的这里。
小夏子被推进屋里,一开始还站得离小冬子远远的,后来破罐子破摔,反正都进屋了,靠不靠近都差不多了,边收拾他冬子哥的东西,边掉眼泪。
小冬子见不得这软弱的臭小子一副孬种的样子,这让他想到自己刚成为太监的时候。
“臭小子,让你洗就洗,老子抽你啊!”
“干爹,您这陈年老尿布都腌出味了,还拿出来给冬子这小子洗啊?”
“啪!”
“你懂什么?这代表你干爹资历深厚!能给老子洗是他的荣幸。”
“是是是,干爹。”
那焦黄腥臭的气味跟黏腻的手感至今都让他想起来就作呕!
那些老变态居然以净布使用时间越长为傲?
他死都不要成为这样的人,也许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。
“别哭了。”冬子出声的喉咙很喇刀片一样沙哑。
“我不怪你。”他知道小夏子内心有愧,也害怕,不敢靠近也是人之常情。
小夏子闻言眼泪掉得更凶了。
“你就是活该,欺负你的你豁出去狠狠咬死一口,他们就会忌惮你了,但你偏这么唯唯诺诺,早晚被人玩死。”忍着喉痛,小冬子给这个有点良心但不多的后辈最后一点提醒,毕竟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。
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原来真是这个道理。
小冬子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树杈子。
半年前,在窗外树枝布满绿叶子的时候,他遇到了一个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