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玉京睁大了眼睛。
他没有死,也没有被这妖怪吞噬,反而是被树叶紧紧的包裹了起来,不光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,身体还十分舒服。
他低下头便可看到下方悬空山二位长老已走来。
这树妖不是妖么?为何不杀我?却要救我?
正当他思索时,二人已到了面前不远处。
“你瞧,二百七十三人,哪儿有你说的那般玄乎?还自杀,杀人者?这些人若是有这本事,早不至于到现在还是阶下囚。”
断臂老者脸上扬起了一阵淫笑,“倒是师弟啊,你的那些妖怪弄得如何了?你方才说昨日抓了些妖,可有……涂山的?”
“哈哈哈。”紫发老者大笑着,满不在意地扫视着监狱里哀嚎着的众人,扬声道:“你我师兄弟多少年了?我能不了解你的心性?这件事你可切记不能对掌教提起,否则奖赏全无不说,你我还会受罚。”
二人方才还说说笑笑,当看到古树时面色颓然变得不忿了起来,断臂老者先一步穿过栏杆,二话不说直接将长剑刺入了古树的树皮之中。
鲜血顺着树皮流下来,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,宛如一个年迈垂死的老人,在用尽全部生命,坚强地承受着这一剑。
白玉京瞪大了眼睛,侧目看去,身边那张浮现在树枝上的人脸却对他摇了摇头。
那张脸似乎可以出现在树皮的任何地方,此时他咬紧了牙,似乎在撑着,保证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。
可断臂老者似乎还不甘心,再次刺出了三剑。
鲜血如水流,断臂老者这才舒服了许多,笑着道:“你当年夺我一臂,如今我每日折磨你,一定要折磨到你肉死骨碎才可罢休!”
古树已几近昏厥,却还是将白玉京高高举起,不动分毫。
似乎已满足的断臂老者走到了牢狱的角落里,打开了一个黑色的铁盒子。
白玉京定睛看去,那铁盒子之中竟然是一盏油灯,断臂老者将油灯点燃拿出,走到古树的身侧,将其放在了根茎的部分,随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,离开去。
二人并没有走那两道木门,反而是从古树的身侧,拉起了一道暗黄色的屏障,走了进去。
他们离开之后,那屏障又再次落下,一切又归于平淡了。
白玉京凝视着那张脸,大气不敢出,此时才敢细细观瞧,看得出那是一张老人的脸,或许因为被这样对待,现在更加的颓废了许多。
古树也凝视着他,半晌之后道:“你……不是涂山一族的人。”
白玉京吞了口口水,摇头道:“我不是。”
古树道:“那你就该隐藏起来,不该出现在这里,你身上的血脉一旦被发现,后患无穷。”
白玉京瞪大了眼睛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?”
古树叹息,用极小的声音回答道:“人无法看得出,但我们妖族本身就可以嗅到灵气,你身上虽没有妖气,却有妖血,我触碰你之后,便感觉得到。”
白玉京当下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古树就这样看着他,也没有说话。
白玉京的心中已乱如桑麻,心道:“这老树也不知是好人还是坏人,如此这般直勾勾地说出我的秘密来,定然是想要挟我,不如我找个机会,把他杀了?不不不……我怎么能这么想,他在这里不知已受了多少苦,或许这生都不可能出去了,我怎能杀他?这等可怜的人……我……我怎么可能可怜一个妖!他们是吃人害人的妖!”
沉默了许久之后,古树才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我什么都没有想。”白玉京随口编造了一个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话,说出之后便已后悔。
“你在想如何杀了我,对么?”古树笑了笑,白玉京立马否认,又被古树打断了。
古树道:“涂山将玄妖脉给你的时候,定然已经交代了你,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件事传出去,所以你才想要杀我灭口,可看到方才那人如此对我,又心生怜悯之心,不忍下手,对么?”
白玉京的心思被彻底看穿,却还是板着脸尽量不作出任何表情。
“你的眼神,已出卖了你。”古树低沉道。
“我!”
白玉京的表情变了,变得惊慌,变得胆怯,变得警惕。
当一个人被准确猜中心思的时候,那种无力的慌张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“哎……”古树叹了口气,“这么一试,便试出来了。”
白玉京这才明白,他是在吓自己,想到竟已被识破,当下才坦然道:“你说得对。”
“那你就该杀了我。”古树道。
“为何?”
“因为他如此对我,日日拿烛火炙烤我的脉络,拿剑刺我的身体,都是因为我将他的手臂斩断了,这是我和他的因果,又与你有何干系?你的秘密,涉及深远,涉及你的命,你不该好好看着你的命,却要来可怜我的命,真是愚笨!”
古树的声音很沉也很慢,可字字清晰,也同时字字入心。
白玉京吞咽着口水,茫然道:“这是……”
“这才是正确的选择。”古树道,“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好的,坏的,也没有什么好人和坏人,当你处于什么立场,你就是什么立场的人,反对你的都是恶人,赞成你的都是好人。”
白玉京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说。
古树笑了笑道:“你莫要见怪,我在此已有三年了,这三年来我从未以这张面容示人,若非是你身上的这股血脉,我也不可能让你见我的。”
他叹了口气,缓声道:“我之所以救你也是想要自己能够出去,所以你不必感激我。”
古树说到这里,白玉京已经有了感觉,他就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先生,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塞到学生的肚子里,能吃下多少,全靠学生自己的本事了。
想到这里,白玉京发问了:“我如何才能让别人看不出我的血脉之力?”
古树笑了,这一次他笑得很开心,像是一个看到了自己孩子的老人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“不急的,不急的,待你从这里走出去时,便可知道了……”
白玉京看着他打哑谜,自己却又没有其他的办法,又问道:“前辈,我该如何救你?”
古树道:“看到那烛台了么?那是精血烛台,配合封脉的大阵,才能将我制住,你只需要帮我将那烛台拿走便可。”
白玉京恍然道:“那请前辈将我放下来吧。”
古树将白玉京放在地上,他便立刻走到了烛台处,此时才清楚的看到,那烛台正在燃烧古树下方的经脉,而此处经脉正在快速愈合,但每次在其将要愈合时,都会被烧断。
白玉京将烛台拿开,古树的经脉立刻愈合,随后变得粗壮了起来,他的身体似乎也开始恢复。
那张脸又移动到了下方白玉京的身侧,表情是无穷无尽的舒爽,那张脸也渐渐变得红润了起来,他深吸了口气道:“你向前走吧。”
白玉京问道:“前面有什么?”
古树摇了摇头,“我也不知道,但我经常能够听得到惨叫,你说是什么样的遭遇,才能让她们发出那样的惨叫。”
白玉京的心沉了下去。
古树道:“若你不敢去,我们也可以……”
白玉京已经站在了藤蔓前面,指着里面的方向问道:“你能打开它么?”
古树笑了,“当然。”
藤蔓拉开之后,白玉京径直走了进去。
他倒不是一腔孤勇和热血冲昏了头脑,也没有被古树这番激将法说的颜面如何,他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情。
这些被折磨的人,到底是谁。
白玉京看到了面前的场景,似已呆住。
没有人被折磨,或是说,这里已经没有了人。
这里的明亮和背后的黑暗被蔓藤隔开,光芒笼罩着的房屋里,全部都是妖。
目之所及处,全部都是小树妖,他们还没有长大,都是些细致嫩叶的树苗,驻在地上。
当藤蔓落下后,几个树妖当即用枝叶将白玉京的身形遮蔽住,却没有遮挡他的脸。
可现在,他特别后悔,后悔走进来,后悔看到面前的一切。
山洞的上方挂着许多的妖,她们都是女子,年纪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。
她们的琵琶骨被一指粗的锁链穿过,挂在上方的铁钩。
白玉京想起了一个人。
计崖。
她们和他一样,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,无助又空洞的眼神,迷茫又颓废的神情,她们害怕,颤抖,眼泪丝已流干。
一条条白色的绒尾在身后摆动着,破烂的衣衫是她们最后的尊严,尽管遮蔽的部位并不多。
下方站着的是悬空山的两位长老,他们仙风道骨,长剑负身,笑谈之间对着上方的涂山狐妖们指指点点,仿佛在闹市中挑选货物的客人。
每个狐妖都是满脸惊恐,却只能任由他们用那双洁白却肮脏的手,触碰自己的脚。
这屋里,似乎没有人。
白玉京没有看到人,看到的是两个更加邪恶的妖魔,在对妖下手。
这一刻,白玉京问了自己的一个问题。
“他们真的是庇护九华村几十年的仙人么?”
答案或许已呼之欲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