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雨中,秦川与和尚错身而过。
木鱼声混着风雨作响,有种说不出的怪异。但秦川没有停下脚步,朝天观很快就在眼前了。
秦川在观前停下脚步,往身后回看一眼,和尚的身影恰好消失在他视界中,跨过雨幕,两人还对视了一眼。
秦川的元神立时感应到来自对方目光里忌惮、不解、疑惑等复杂的情绪,以及木鱼上的小蛇,似白玉一般,蛇眸不是冷冰冰的,朝他透着一股子哀求。
和尚不是普通和尚,蛇不是普通小蛇。
只是跟他没什么关系。
秦川扣动门环。
“泠泠七弦上,静听松风寒。
古调虽自爱,今人多不弹。”
门内一道歌声悠悠传来,穿透风雨,穿透红尘。
观门打开,露出青云道长飘然的身影,然后脸色尴尬,打个哈哈道:“秦相公,是你啊。”
他念的正是秦川昨日抄的诗。
“青云道长好。”
青云道长尴尬的神色一闪而逝,脸上带着笑意,“秦相公的诗写得真好,我正将你的诗作全文背诵呢。来,外面风雨大,里面请。”
到了道观里,有座凉亭,周围雨水如幕,将亭子内外分成两个世界。
秦川自不怕冷,青云道长穿的道衣也不简单,两人在凉亭中坐下,大约此前青云道长也在凉亭赏雨。
若是不下雨,到了晚上,也可酌一壶酒,赏花赏月赏秋香,日子很是逍遥。
“道长怎么都不收几个记名弟子服侍。”
朝天观不大,但也不小。
青云道长:“不方便,而且隔一两日,便会有人过来打扫的。”
秦川于是了然,看来青云道长替王家干了一些脏活,不收弟子,只是不想被发现他和王家的秘密,长居朝天观,衣食无忧,只在一些王家不便处理的活,逍遥自在,倒是比世间九成九的人过得舒服。
而且有王家支持他修行,总比他一个人到处奔走,去寻找修行资源要好很多。闯荡在外,说不得就容易冒犯到其他土豪士绅的利益,容易被官府盯上。
财侣法地,修行四要。
王家就能给他提供财法两要。
加上他本身有法,只差一个道侣了。
道侣倒不是一定要女修,志同道合即可,可以互相交流经验。但只是观里没有,陵州府这么大,自是不止青云道长一个修行人。
但秦川目前熟悉的,便只有青云道长。
秦川:“嗯,在下今日前来,乃是有些疑问。”
“贫道知秦相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昨天闹了那么大动静,想来是大有收获。”
“道长瞧见了?”
青云道长笑了笑:“想不瞧见都不行,文气冲天,可是好多年难得一见的异象。我等修炼神魂,自是敏感,当然瞧见了。不只是贫道,怕是城内外的鬼神,大都看在眼里。只是贫道研究这四首诗,固然文词雅致,尤其是后两首,可为传世名篇,但聚集那么多文气,倒是少见。可能是贫道对文道了解太多的缘故,以为怪事了。”
“道长倒是没判断错,我昨日弹了临川画舫的广陵琴,才聚得那些文气,不过很快就消散了。”
“难怪。秦相公莫非是想问广陵琴的事,那是名教圣物,我道门对此是颇有避忌的,你问我,我也是不大清楚。”
“不是此事,对了我来时遇见一僧人……”
秦川将此前遇见僧人的情形述说了一遍。
青云道长神色微变,长出一口气,“如果贫道没猜错的话,那是灵清寺近日逐出的一个凶僧,原本是挂单在寺内,可是为人凶厉,与寺内的僧侣多有冲突,以至于被长老逐出寺去。他也是个有本事的,想来那小蛇通了灵性,给他捉住,要用来增加道行。”
他顿了顿,
“秦相公不管闲事是对的,招惹不明底细的人,在我们修行界实不明智。而且近来愈发不太平了,即使你有功名在身,可真遇上那些胆大的,未必在乎。秦相公固然武艺不俗,但这世上有许多手段,防不胜防,总之我观如今世道,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妙。”
他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,因为青云道长和王家绑在一块的。秦川和王孚交情甚笃,这边王家的一大靠山,聂知县将要远知蜀中峨眉去,王家在禹江的官场上,便少了一个说话的人。
聂知县的夫人王氏到底是王员外的骨肉至亲,不比旁人,本身又是年富力强的时候,原本是要来做陵州知府的,如今出现意外,让王家的生意都有些受阻了。
眼下维持生意倒不是难事,而且聂知县与周知府有旧,即使不帮忙,王家也不会在正道上的事受到刁难。
这番王家虽然没在明面上捐款赈灾,可是人力和粮食运输方面倒是出了不少力气。
只是终究还是需要一个有前途的官员与王家联手,否则等依靠的大树一一老去,王家自不免落败。
秦川自然是现在王家最中意的目标。
本身不是豪族势家出身,又与周知府、前任提学路大人亲近,又和王孚交好,而且才十六岁,一旦中举,中进士飞黄腾达指日可待。
黄家能稳坐陵州第一大族,靠的便是家中出了几位进士,地方朝堂都有人。
“多谢道长提醒,在下一定注意。”
一叶落而知秋。
世间聪明的人不在少数,怕是那些看似依旧纸醉金迷的豪强世家,也多少为接下来的乱世开始做准备了。
只是准备是一回事,可时代浪潮滚滚而来,真遇上狠人,天街踏尽公卿骨,那也是没辙的。
可不准备,那更是没辙。
没有阶级会舍得让出自己的利益,要重新分配,靠的不是请客吃饭,不是吟诗作赋那样温文尔雅,而是靠刀枪拳脚。
无论乱世还是盛世,最大的道理,始终是拳头。
即使至圣先师的论语,也是先打出一片天,才能流传下来的。
否则何以会有孔武有力这个词?
光讲道理是不行的,还得有拳头。
这个世界,儒门能压制道门,肯定不是靠那些微言大义,还有其他的力量。譬如他体内的诛邪笔。
又如他昨日刚得到的广陵琴。
儒门的圣物肯定是不少的。
青云道长抚须微笑:“秦相公不觉得贫道多言,贫道就再说两句。既然秦相公始终对这些修行之事好奇,其实宝山便在身边。”
秦川:“道长可是说禹江龙君?”
青云道长:“不错,总归是可以找机会亲近的。”
“多谢提点。”
秦川心想,看来想吃龙宫这口软饭的人真是不少啊。不过龙宫豪富那是肯定的,随便漏一些出来,莫说一个普通人,便是修道人,都能一生一世享用不尽了吧。
他又道:“前人有云,醉里乾坤大,壶中日月长。佛家也有说,纳须弥于芥子,一花一世界。不知修道可有此类法术?”
“秦相公是为此事来的?”
“嗯,打算将来游学一番,只是带着诸多物品不方便,突发奇想。”
青云道长微微沉吟,好一会,叹口气:“算了,此事还是告诉秦相公吧。其实秦相公上次那张画皮,便可做炼制藏匿物品的法器。那画皮我没看错的话,应该是从一个灵肉合一的武道宗师的尸体上剥掉的。不知那鬼魅是如何机缘巧合得了那张画皮,变幻人形。想来其中是有些隐秘的。所以贫道才知此物珍贵,能拿回崂山,换些好处。只是秦相公如今前途,比贫道想象的要远大许多,又问到此事,贫道就不隐瞒你了。”
他见秦川对修行之事,始终好奇,心知将来秦川迟早要知晓这些事的,不如现在坦白。
这也是看出秦川的潜力实在惊人。
秦川知晓,他和青云道长实在不算有交情,人家不说是本分,说了是情分。
“明白了,这炼制法器之法,还请道长给在下指一条路,在下这里有一份修炼道术的心得,道长或许用得上。”
修炼道术的心得,自然是得自黄沙在海中水府所得的道书。
秦川接受黄沙的参拜,翻阅了它一生的记忆,那道书内容在记忆里极为深刻,秦川自然轻易找到。
秦川也不是要拿出全部的道书,而是部分。
也可从此判断那道书的价值。
因为道书里修炼阴神的内容,对秦川实在没有用处,他都修成元神了,而且走的也不是鬼仙之道,路径不同。
“每月十五的后半夜,陵州府附近的修道人甚至异类,会有一个黑市开启,具体地点,贫道初九得知后,可以通知秦相公。只是黑市交易,有许多风险,秦相公打算去的话,一定要慎重。”
“嗯,这里有一份修炼心得,算是在下的答谢,也请道长品评一二,看看有多少价值。”
秦川取出一页纸,上面记载了一大段修炼阴神的内容。
这只是那本道书内容的十分之一不到。
“神宵炼神术?”
青云道长接过白纸,看了一段后,神色大变。
他往四周看了一眼,神情极为复杂,“秦相公,此物从何而来?”
“不方便说。”
“确实不方便说。看了秦相公也不知此术来历,而且里面内容不完整。这是神霄道的修炼秘诀,对我人族还好说,可是一旦妖类知晓,怕是秦相公麻烦不小。因为我在崂山听过长老提过,世间异类除开天赋神通外,能修炼的道术不多,神宵炼神术,恰好是其中一种。昔年神霄道正是因此,惹了大麻烦,招来群妖攻山,一场大战后,神霄道损失惨重,据说仅有一两人活下来,从此远遁海外,下落不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