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
奶茶店门被推开了,谢冠言抬头看清来人,呼吸都停滞了一瞬。可熊雨琦浑然不觉,自顾自地往沙发里一窝,朝他招招手,“要两杯奶茶,我给夏玥带一杯,一会跟她去逛街。”
谢冠言勉强维系住镇静,低头跟敖辰发消息,吩咐他在周围守着不要进店,然后动作利索地做好奶茶,期望熊雨琦能快些离去。可惜后者对焦灼的气氛一无所知,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出门。
确认熊雨琦走远后,谢冠言才如释重负,身上都被激起了一层薄汗。
然而他不知道的是,奶茶店对街的长椅上,一个穿着牛仔外套、压低鸭舌帽檐的男生,将店内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。
鸭舌帽下露出几缕金黄的卷发,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梁都隐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。一个魁梧的男人在他身旁负手而立,恭敬地微微俯身,听候差遣。
男生是偏欧洲人的长相,张口却是流利正宗的中文,“去查查那个女孩。”
“晋哥,我们不是要去见谢冠言吗?”
“暂时不见了,我想到了更有趣的玩法。”男生露齿一笑,阳光帅气的外形使他看起来人畜无害,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,他的笑容比毒蛇吐信更危险。
“老大,晋卓川那边刚传消息,说今天不来了。”
见谢冠言沉默不语,敖辰没忍住嘀咕道,“那家伙不是个善茬,这次估计就是冲权戒来的,老大你给个准话,我们要怎么对付他?”
组织对于内部的权力斗争向来是装聋作哑。只要能带来利益,他们并不在乎权戒的拥有者是谁。
晋卓川是近两年炙手可热的新人,心狠手辣的同时喜欢剑走偏锋,不按常理出牌。组织上面有意栽培他,眼下便也纵容他挑战谢冠言的位置。
“先静观其变吧,看看对方想耍什么花招。”谢冠言揉了揉额角,把心里莫名涌现的不安强压了下去。
深夜
夏玥在床上蜷成一团,手指痉挛般地捏紧被角,眉头紧紧锁成“川”字形,冷汗涔涔浸透了单衣。
她被囿在梦魇中。
女孩举着沉重的铁剑,腕骨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,胳膊因为力竭而微微颤抖,但剑锋始终不偏不倚地正对前方。
她的对面是一只身长数米的锯齿虎。斑驳的血迹遍布锯齿虎的皮毛,它正啃食着一条大腿,用利齿撕碎人体组织,而断肢的主人早已变成了一团不辨面目的血肉。
女孩的目光一刻不敢离开这头凶兽,深知稍不留意下一坨模糊的肉糜就会是自己。
锯齿虎低头进食,迟迟不进攻,周围座无虚席的看台上爆发出唏嘘声,随即一根极长的鞭子破空而来,重重落在锯齿虎身侧的地面,扬起一阵血沫。
锯齿虎受到惊吓,陡然从原地跳开,继而晃晃脑袋,被激怒地亮出了獠牙,动作迅猛地几个扑跳,目标明确地冲向场内唯一的活物。
女孩来不及调整姿势进行抵御,锯齿虎已经跃到了面前,咬住她单薄的肩膀豁然甩头,她如破布娃娃般飞向场地的另一端,铁剑掉落在地。
掌声雷动,叫好声似潮水般将她包裹,她的眼眸漠然得近似无机质,不带任何情绪色彩,好像此刻命悬一线的不是自己。
在这片不受六界管辖的灰色地带,斗兽场一直是人气高居不下的娱乐场所。看幼童为了生存抵死顽抗,看少女香消玉殒在野兽口中,视觉上的冲击直叫人血脉偾张。
看台上视人命如草芥的观众,比场内的凶兽更为可怖。
女孩趴在地上,久久没能起身。五脏六腑仿佛被放在火上烫烤,每一寸骨头都似散架般难以发力,肩膀处直接被锯齿虎的獠牙贯穿,随着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,她的意识逐渐有些昏沉。
锯齿虎赢得太过轻松,大概是觉得索然无味,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杀死女孩,反而坐下慢条斯理地顺毛。
没有了刺激的厮杀场面,观众兴致缺缺,主办方很快又推上来一个男孩。
男孩只持了一个半人高的盾牌,整个人形销骨立,宛若行走的骷髅架子,和皮毛油亮、肌肉紧实的锯齿虎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男孩眼眶深陷,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有神。他紧盯着锯齿虎,余光看见女孩在血泊里艰难爬行,挪向铁剑所在的位置。
他深吸一口气,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随后竟是以拳击盾,对着锯齿虎挑衅。锯齿虎后腿屈蹬,直扑男孩面门,将他掀翻在地,虎牙直逼那脆弱的咽喉,却被盾牌所阻拦。
生死存亡之际,男孩负隅顽抗,一时间竟也与健硕的野兽僵持不下。
锯齿虎一心要将碍事的盾牌撕成碎片,脆弱的脖颈暴露无遗。虎口的腥臭熏得男孩两眼发黑,就当他快要力竭时,身上的压力忽然一轻。
铁剑划开锯齿虎的大动脉,滚烫的鲜血喷溅了女孩一身。
看台上陷入短暂的沉寂,女孩身形晃了晃,再也无力支撑,直挺挺地倒在地上,彻底失去意识。
夏玥在床上倏尔睁眼,不可抑制地大口喘息。梦中所见太过逼真,那些疼痛和恐惧若有实质,攀附在她的每一寸筋骨,盘踞在她的心脏上。
这些频繁浮现的鲜活梦境,大概率就是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了。
自己原本的生活过得这么艰难吗?她望着天花板出神。
或许就这样以夏玥的身份活下去也不错。这个念头转瞬即逝,却让她难以忽视。
如果她的归宿之处是地狱,那么现在有亲人有朋友,活在阳光下的日子,真好。
魔界
“罪臣妖魅,通敌判主,暴露营地位置,致使我军伤亡惨重,请魔君论处。”
几位魔将立于两侧,中间跪着长发散乱的妖魅,一同等候着上座的穆九渊做出最后的裁决。
穆九渊目光飘忽,一会儿看看阎罗,一会儿又看看湫漓,支吾半天却始终敲定不下。
湫漓索性上前一步,直谏道,“叛变应是死罪,但考虑到妖魅曾为种族利益殚精竭虑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臣认为应当革除其职位,施以流放。”
穆九渊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,忙不迭连声应允,“那就按此处置吧。”
阎罗略觉惋惜,失去了妖魅的助力,他又将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。
随着籍贯被剥夺,沦为一介流民,那根魔主御赐的长鞭也被上缴,妖魅的所有物最后只剩下灰焰。她不免觉得可笑,颇有些造化弄人的感慨。
穆九渊派了数十人押送,确保她远离驻军位置,而她从始至终也都异常配合,甚至依旧带着一贯懒散的漫不经心。
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。妖魅有她自己的傲气,即便境况不尽如意,也不会因此失了体面。
在擦肩离开的瞬间,只听阎罗朝她低语,“静待魔主归来,你多保重。”
妖魅没有侧头回应,却是兀自粲然一笑。这个笑容不见半分媚态,而是带着冷然的嘲弄意味。
纵然论智谋,她不及其余几位魔将,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根本不存在魔主运筹帷幄、掌控大局,冷玥在人间恐怕自顾不暇,事态发展早已失控。
魔界要变天了。